身為一個男同志,我和其他同志朋友相比算是相當幸運的,從小到大沒有經過任何霸凌、排擠、或是直接的歧視。不過最近回顧生命歷程時我才發現,同志這個身份對我最大的影響,是我的人際關係。
由於從小就感受到這個社會對同志的不友善,再加上當年沒有斷背山,沒有蔡康永張國榮黃耀明,沒有婚姻平權,沒有同志學長姐會回學校告訴我們,你不孤單,你沒有錯;所以我從六歲發現自己的同志傾向開始(很早秋吧),就開始盡全力隱藏自己,隱藏自己對男生的喜愛,隱藏自己任何一丁點的陰柔氣質,這全都只是為了害怕出櫃,害怕家人傷心難過不接受,害怕老師以異樣眼光相看,害怕同學從此形同陌路,甚至排擠、歧視我,畢竟從小聽過太多有關出櫃的負面例子了。相對而言,只要不出櫃,努力讀好書,當個受眾人稱讚的好孩子,一切就都沒有問題了。
也因為這樣,所以在隱藏自己的同時,我一方面努力當一個很nice的人,努力和大家做朋友;另一方面卻又覺得跟大家變成好朋友有什麼用,反正你們一旦知道我是同志,一定就會遠離我,不再跟我做朋友吧。這種「總有一天會失去所有友情」的想法,從小學開始就如同鬼魅似地不停縈繞著我,不肯離去。
小學時期倒是沒什麼差,反正人緣本來就不好,中學時期開始人緣變好了一些,但封閉程度也更加深了一些。害怕被問心事,問感情,害怕洩露任何情緒,也因此打造了一身隱瞞所有情緒的好功夫。
大學時期唸不到半年,我就發現這應該會是我有史以來最要好的一群朋友。但友情愈深厚,內心的不安感也愈強烈,動不動就會想到,我們感情這麼好又有什麼用,反正哪一天我的性向曝光了,你們還不是會離我而去;然後就覺得很心痛,很難過。因為害怕出櫃,導致這種情緒完全無法表現出來或是向任何人訴說;但是自己又沒有堅強到可以從這麼好的友情中抽離。所以我只好儘可能地告訴自己,不要錯過每一次聚會;我也真的很認真地把握每一次班遊、每一次聚餐、每一次活動、每一次打球、每一次邀約,因為我堅信,如果我的同志身分曝光,大家就不會再把我當朋友,以後活動也不會再找我,就像當時BBS同志連線板上很多人說的那樣;而我知道自己完全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
那時候正是大家在PTT班板大灌水的年代,我還記得我不只一次在文章裡寫到「總有一天會眾叛親離吧」,也會用「今天是我的朋友,明天就不知道是不是了」之類的文字或是一些悲情的歌詞當簽名檔;反正那時候本來就是愛強說愁的年紀,也不會有人太在意,而我也只敢用這樣的方式,來稍稍抒發心中的負面情緒。
大學時期是大家開始會偶而提到同志的年代,也開始有人問起性向;而我只能努力裝傻,談到同志就裝不懂,被問性向就直接否認,總之和同志有關的一切都跟我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很適合那種很晚熟很幼稚不知道什麼是談戀愛的乖寶寶形象。這期間也曾不只一次聽到或看朋友表達對同志的反感,包括有朋友說過這麼多女生可以愛幹嘛愛男生,有朋友說過我就是歧視(還是反對?)同性戀啊怎樣,也有朋友說過同性戀是不太對的;而且說這些話的人很剛好地,都是我最要好的幾位朋友。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而且他們現在也比較理解同志,也很支持我;但在那每一個當下,我都很明確地感受到自己的內心受傷了,因為我的身分一次又一次地,被最要好的朋友給否定了。同時這也更加深了我心中「只要曝光就會失去所有朋友」的信念。(我知道你們現在不會這麼想了啦我愛你們啾咪)
也所以之前看到 赤木 (Rock Stone) 的那篇文章才會差點在辦公室哭出來,因為投射作用實在太強烈了;不過真的很感謝你寫了那篇文章,雖然我沒有被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傷過,但看到你站在那個位置,說出那樣的故事,對我是很大的療癒。
2006年,累積的壓力和情緒終於到達臨界值,於是就爆炸式地出櫃了,很幸運地身邊的人都很支持。出櫃後理論上應該不會再有人際關係的問題了?然而從6歲到26歲這二十年的歲月,真的對人格塑造影響太大了,我發現這時候的我已經太習慣於隱藏自己,習慣於不相信人;我還是不太會跟人說心事,(每次聽到朋友找人說心事我都很難理解,心事不是應該要藏在心裡嗎怎麼可以說出來?)我也仍然很習慣地認定身邊的朋友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理智上明明知道這種認定已經沒有必要了,但要改變腦中的這種設定,好難。
譬如幾年後我加入了同志諮詢熱線的義工行列,這應該是全世界最不可能因為你的同志身分而排擠你的組織了;但我腦中有時還是會浮現一些很無稽的念頭,例如會不會哪天發生什麼天大的誤會無法澄清,結果大家都不諒解我,讓我只好黯然退出熱線之類的。(好啦也有可能是我電視劇看太多,內心太多小劇場,自己很愛站上受害者的位置。XD)
我知道這種想法毫無根據,明明大家都對我很好也很愛我,但要跟自己腦中已經有點僵化的設定對抗,不是那麼容易的。我覺得這也是我接下來要面臨的課題吧,我知道我不可能一念之間就可以完全相信朋友,自在吐露心事,但或許我可以學著一點一滴地相信別人,慢慢放開自己,慢慢和自己和解。事實上這幾年我已經跟自己和解了許多事情,能和自己和解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寫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討拍。(當然大家要拍我我也是勉強接受啦)(究竟有多傲嬌)除了當作紀念外,另一方面也想寫給所有我親愛的異性戀親友們。謝謝你們知道我的身分後,仍然一如往常地支持我;然而即使幸運如我,仍然因為這個社會對於同志的不夠友善,經過了相當多辛苦的時刻,也大幅影響了我的人際互動。更何況有相當多的同志,所遇到的親友並不像你們這麼友善,他們的成長過程比我辛苦太多太多了。
如果你們跟我一樣,認為任何人都不應該遭受這些痛苦與折磨,認為任何人都不應該活在擔心、害怕、恐懼當中,希望你能一起主動支持同志平權。方法很簡單,當你在任何場合有人談到同志或婚姻平權時,不管是同學聚餐、家族line群、FB好友轉貼文章或是同事鄰居在八卦閒聊,期盼你能適時、適量、適切地主動表達你的支持立場,主動去澄清錯誤的訊息;讓他們知道你是異性戀,但你支持同志,你是基督教徒,但你支持同志,你是兩個孩子的媽或三個孩子的爸,但你支持同志。當然如果你們心裡有任何疑惑,例如同志領養小孩OK嗎,或為何要修民法,也歡迎你們提出來討論,畢竟有溝通才會有理解,有理解才能跨出消弭歧見的第一步。
我知道很多人已經在這樣做了,包括有很多異性戀朋友長期為同志發聲或打抱不平,或是參加同志遊行;我也看到很多朋友過去沒出聲,但在11/17萌萌見面會之後,便開始用留言、轉貼文章或是按讚等方式表達立場。真心感謝你們,你們都是讓這個社會變得更進步、更友善、更適合讓人生存的重要推手。
#本來是在整理週五回附中要分享的內容結果完全離題
#出櫃心路歷程充滿小劇場好像也很值得一寫
#但是這篇已經夠冗長了還是再說吧
#週六去打球時我也在幻想會不會有球友因為看到彩虹絲帶就排擠我